序章 (第1/1页)

    七月的盛夏。

    最热的时候，公路上热浪滚滚。经过一个白天的炙烤，下午五点，沥青被晒得要化了。

    郊外离市区有至少一个多小时车程，如果在周日的下午，路边抛锚，那就倒霉透顶。

    此时路边，就停着一台抛锚的旧皮卡，后面拖着货箱，充满长途搬家的寒酸。

    其他车辆习惯都市里的冷漠，来来往往，无动于衷。只有一辆深蓝色的车速度减慢，开到旁边停住，车窗降下，年轻男人有力的手臂搭出车窗，“下午好，要帮忙吗？”

    皮卡旁的一对夫妇刚吵过架，女士警惕地说，“谢谢，我们打了救援电话，不知道要多久他们才能来……”

    “没问题。”陌生人跳下车，二十八九三十出头的年纪，全棉亨利衫和牛仔裤包裹肌rou，是习惯在室外干活的人。黑色头发微卷，眼睛很黑，睫毛很密很长，配上自信的笑容，在烈日下英俊得出奇。

    他径直走向发动机，弯腰检查。夫妇里的男人下车走到他身边，试图进行男人间的技术交流，“水温表早就报警了，发动机太烫……”

    陌生人主动提出，“我分你们点冷凝液，再把你们的水箱给加满。”

    吵过架的夫妇对视，女人说，“大概，要多少钱？”

    陌生人笑出牙齿，“今天是周日，不收钱。”

    他看起来和他们一样，衣服是旧的，车也是旧的，不太有钱。这对夫妇不好意思地看他修车，在太阳下折腾，背上和前胸很快渗出汗水。

    他足足忙了二十多分钟，合上发动机盖，擦了把汗，“这样，全搞定了。”说着就要走。

    女人不好意思地叫住他，“那个，我是莎拉，这是我丈夫汤米。我们刚搬到新卡瓦区，手头比较紧。你像一个很棒的机械技师，留给我们一张名片，等下一次，下次我们要维修或者保养的时候，一定找你。”

    他俯身进车里翻名片，“我有名片，虽然我不是个修理工。顺便，一个小建议，买根撬棍或者长柄锤。”

    汤米张开嘴，“为修车？”

    “当然不是。”他递名片给莎拉，“为自卫。新卡瓦入室行窃抢劫率居高不下。”

    陌生人挥手开车离去。

    莎拉睁大眼睛，他的名片上清晰显示姓名、职业、联系方式。

    “AttorLaw

    律师

    AsherC.Kerr

    柯亚森”

    那辆深蓝色的车重新开上路，开了一阵，路边不再是草坪灌木，槭树和山毛榉渐多，建筑也变多。

    亚森融入零星的车，越向前开车越多，汇聚成车流。

    周日下午，到周边度假休息的人，都要回来上班。

    上班族们开车排队进城，而城市中心，一场盛宴正在举行。

    每一年的夏冬两季，世纪博物馆都会举办两次盛会。

    在不同展览的主题下，这座城市的名流接到邀请，走下豪车，走过红毯，被记者拍照，走到十余盏古董水晶灯下，炫耀华服和珠宝，进行一轮又一轮社交。

    每个国家都有几个都市圈，每个都市圈里有阶层，每个阶层有社交圈。

    今夜的活动，就是新人挤入某个特定社交圈的好机会。

    三三五五聚集的人群里，时不时有穿花蝴蝶从这一丛到下一丛，伴随某个熟面孔的介绍，“各位，这是我的好朋友某某某。”

    垂缦后面，总有几位客人避开人群，评点他人。

    “各位，这是我的好朋友沃德先生。”端着酒杯的男人模仿那句话，“我敢打赌，他们认识不足三天。”

    这个男人为一位女士拿着手拿包，穿着礼服，打领结。有人穿不惯礼服，被包裹在布料里，紧张到束手束脚，喝酒都怕呛到，他却有些厌倦。

    “裴先生，这种事你也做得不少。”他对面的女士说。

    在这样那样的社交场合，对几乎没来往的陌生人拥抱、叫昵称，说这是我多年的老朋友。

    “正因为我没少做，我才知道，他们认识一定不超过三天。”他问，“娜米，为什么把我拉来。”

    叶娜米靠近他，抚摸他的衣领，那里装饰着一枝蓝紫色月季。

    “我把你拉来，是让你和人社交。你却在窗帘后面当特邀评论员，你几岁了，十五？”

    “二十多年前十五。”裴先生不为所动，“你真要我去社交？”

    叶娜米毫不留情，“我是你的CEO，你得给我去社交！董事会已经开始议论，你终于发疯了，或者快死了。”

    今夜的赞助方，这座城市里许多活动和团体的赞助方，就是他的姓氏。

    Edike，爱德华·裴，裴先生，裴蔼华。

    这个家族积累过剩的财富，也招惹过量的厄运。往上数五十年，家族成员酗酒、吸毒致死、绑架、撕票、精神失常……变成一具具豪华裹尸袋里的尸体，一块块大理石墓碑，养活众多小报。

    “我是吉祥物，吉祥物只需要被展示。”裴蔼华看了叶娜米一眼，熟练地解开领结，把那杯酒泼在自己胸前。

    “在疯了和死了之间，我选疯了。”

    “爱德华！”叶娜米察觉不妙，怒喝出声。

    裴蔼华一揭窗缦，拿着她的红色丝绸晚宴包，步伐不稳往外走，“借让，借让……滚开！”在闪闪发光的水晶灯下展示了一圈。

    灯光照亮他的脸，一片惊呼和议论声。宾客们太久没见到他，但他一出现，所有人都想起他。从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他的皮相一直俊美，每周上小报，年轻荒唐的富豪。

    现在他三十九岁了，眉间有皱眉留下的纹路，过分的俊美也沉淀出一些稳重。或许还是不够稳重，但比以前好。就像钻石终于放成了古董。

    他至少有三四年没这么逃脱过宴会，不过裴蔼华在外的公众形象，承担得起这种尺度的展示。

    裴蔼华不理会所有人，继续步伐不稳向外走。

    有些人是社交场的穿花蝴蝶，他是吸引那些蝴蝶的金奖月季。

    端着酒杯的宾客，举着相机的记者，都紧追不放，跟他走出博物馆。

    “爱德华！裴先生！”叶娜米从牙缝里挤出话。

    他无辜回身，把手包塞回给她，打响指让司机把车开上来，推开司机，自己坐进驾驶座。

    “裴先生！”

    “裴先生，等等……”

    “裴先生，你遇到莉莉丝了吗？她说她很仰慕你……”

    “裴先生，听说你在争取国土安全局的合同……”

    记者扒着窗提问，快门声响成一片。

    裴蔼华按喇叭，从车窗里露出脸，“你说什么？”

    那个记者欣喜若狂，“公设辩护人办公室的柯亚森律师，上周五在法院外对媒体表示，裴氏基金对公设辩护人办公室的捐款比上年显着减少……”

    “什么？谁？公设辩护人……那种法庭指派，给穷苦大众的综援律师？”裴蔼华皱起眉，不耐烦，“我不认识无名小卒。娜米！”他对车外大叫。

    “你是我的CEO！快给那个无名氏写张支票，我的基金会不能让人说小气！”

    记者们的注意力转向叶娜米，裴蔼华笑吟吟地问车窗上的记者，“自从上次事故，我就没开过车了。你们说，哪个是刹车，哪个是油门？”

    记者们吓得避开，他一脚油门，加长豪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