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叔的七伤拳 (第1/1页)

    韩桐知道，这是梦，她无法控制着什麽，只能像看戏一般，看着自己行动，看着周遭的人行动，无法言语，用第一人称的视角看戏，重复着多年前的梦魇。

    是父亲的声音。

    「桐儿，带她去台湾，永远不要回来。」

    「你咋办？」nV人的声音。

    「後头还有讨命的追，还了这笔血债！」

    「可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别波及了桐儿。韩家一生的修为，都在她手里了。」

    「此话当真？」

    父亲略略沉Y道：「这娃子是个奇才。」

    突然屋顶震天嘎响，父亲和nV人慌张起来。「快往暗道里走！」

    梦中的韩桐不依，Si命和nV人拉扯，父亲刮着一巴掌打脸上，叫她滚！一面泪眼婆娑一面回头望，父亲早已立刀出门，宽厚的如熊一般背影映入眼帘。

    逃未多时，金属撞击声刺耳且频繁，韩桐平生第一次使纵云梯，未料得这般上手。

    父亲浑身是血，身旁已倒三四具屍T，仍旧挥刀奋战。来人越多，渐渐敌不上手。

    她拔剑，疯魔似地不是自己一般，脑子记着平日父亲教的路数和杀人，再一转眼，树林已是屍山血海，她跑过去搀父亲，早已气绝。nV人拉着她走，半天不动，「对得起你爹这样牺牲不？」，嘶喊了几声，她才依。

    她Si命奔跑着，跑进了隧道，前方一片亮，许是天亮了。只得一直跑，一直跑，没命似的跑。待那片光亮处明显了起来，才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还看不清楚，只能继续跑，待到看清楚时，却发现是父亲，满身是血，对着她冷冷道：「桐儿，我好冷，爹好冷啊。」她跑上去跑住他，一阵笑声袭来，她抬头望，却看见要挥刀杀她的刺客狞笑着，她挥剑砍下，刺客被刀砍处喷出血花，却仍旧狞笑，她一砍再砍，砍了自己浑身是血，刺客仍不动如山，依旧嘿嘿嘿地讥笑。

    「爸，爸！」韩桐惊醒，看见外头天还未亮。

    她爬出床到厨房倒杯水喝，父亲的声音仍在脑海中回荡，好多年了，她佯装成普通人，上学、考试、找工作、上班。带着沉重的记忆生活着，看似平凡，却时时戒备着，那一年追杀父亲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也来讨自己的命。

    她害怕结交朋友，害怕身边多了一个亲近的人，就有可能成为杀手第一个下手的被害者。因此她孤独的生活，只能孤独的生活着，在寂寞的都市里孤单的苟活。

    「有一段时间没去见罗叔了。」韩桐想，明天是假日，正好去拜访罗叔他老人家。

    罗叔是带她渡海来台湾生活的阿姨的丈夫。在台北的h昏市场里，卖猪r0U的一个屠夫。父亲年轻闯江湖的时候，罗叔没少照应着，後来因为很多说不清的原因，跑来台湾安居了。韩桐来台湾後，便和罗叔、阿姨两人生活，他们没有生孩子，自然也将韩桐视如己出。听阿姨说，父亲年轻时X情火暴，闯江湖的那几个年头，得罪了不少人，父亲每逢听闻哪个省份有高手，便去和人打擂，一次b武的时候，失手杀了川中门派的要人，从此浪迹天涯，一开始是草木皆兵的，哪知道政府当局风云sE变，整个武林竟斗不过思想浪cHa0的剧变，渐渐闭关起来，整个中国大陆开始高声马克思，最有利的剑竟成了语录和大字报。父亲不得已却也喘了口气，和母亲桐儿好好生活。

    怎麽知道政局才一平息，武林就苏醒了。

    当年的血海深仇，如今人家要来追，都是命运弄人。阿姨说。

    父亲擅长使的自然是韩氏剑，阿姨的拿手绝活则是绵里针，使暗器的好手。韩桐瞧了瞧罗叔，阿姨则说，七伤拳，要命的很。

    韩桐那时早已过了二八年华，渐渐的懂事，感知到人生荒凉的意味，觉得好笑，一个暗器好手，一个七伤拳的传人，竟在台湾辉煌的经济时期，窝身在h昏市场的一隅餬口饭吃，这年代的武侠好手，最要命的敌人竟是生活。

    有一次见罗叔躺在藤椅上cH0U菸，韩桐凑过去问：「罗叔，七伤拳如何使得？」

    罗叔偏头瞧了韩桐，才悠悠道：「七伤拳啊，一练七伤，七者皆伤。」

    「伤谁？」

    罗叔像听了笑话似的将烟咳出来，连连咳嗽：「娃儿说笑话，伤人伤己啊。」

    「伤人伤己？那g嘛练呢？」

    「好绝招，为何不练？」

    「练了不是受伤嘛？」

    罗叔意味深长地看着韩桐：「这世上，许多事情何尝不是如此？」

    韩桐偏着头想，仍然未想通。罗叔却拿菸斗敲了韩桐一记：「这娃儿亏你修得了奇功，这道理竟想不得，可惜！」

    後来韩桐才知道，市场里许多和罗叔要好的叔叔伯伯阿姨，竟然都是当年名震武林一时的好手，b如卖腊r0U的王伯、南北货的h婆婆、织布手艺的柳姨、卖豆腐的刘叔，各各都是师承九大门派的好手，不奈世道变迁，到东南方的这块小岛上生活，过起为五斗米折腰的小日子。他们平常低调的很，只有在自家厨房准备东西的时候才肯露一手。

    王伯就曾经活生生解过一只牛，刀声霍霍，久闻有如鼓乐声响，不出几时，骨r0U分明，果真如现代之庖丁。

    「嘿嘿，这刀法没白练，老了依旧纯青。」王伯挥刀的时候，眼神是闪烁的，气sE是年轻的。

    谁都没忘一身本领，可那终究是上个世代的传说，为武不为生。生活是重要的，武就不能显摆了。

    周六早上开始天空滴起蒙蒙细雨，韩桐提了一盒凤梨sU，依着熟悉的路走进市场，远远就看见罗叔所在的摊子。罗叔依然年轻，挥起屠刀仍旧轻松，和买r0U的太太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

    「罗叔！」韩桐唤。

    罗叔一看见是韩桐，原本泛着笑意的脸笑得更开心了：「小娃儿，终於想到我老人家！」

    「工作忙嘛！这不是来了。」

    罗叔将切好的r0U用荷叶包好，用竹绳绑牢递给太太。

    「等会儿收完摊一起回家，中午罗叔下厨！」

    「好啊，我跟着你一起忙。」

    「嘿，一旁待着就好，nV孩子瞎g啥呢。」罗叔瞧见韩桐手里的凤梨sU，笑得开心：「来就来，买啥凤梨sU呢！」

    阿姨没了之後，韩桐和罗叔一起生活，等到韩桐念大学时，也搬出去了。剩下罗叔一个人在原来的家里。那时候韩桐还正犹豫，罗叔却说nV大不中留，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才是。韩桐大学的时候一个礼拜就来探望一次罗叔，後来工作忙起来，也就不常去探望他老人家了。

    在阿姨办丧事那几天，韩桐每天依惯点了香为阿姨cHa上。罗叔没留过一滴泪，只是镇日坐在阿姨躺着的冰柜旁端视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入火葬场後罗叔捧着骨灰坛，小心呵护地放入灵骨塔。一面放一面低声叮咛：「别怕，以後常来看你，无聊的时候，晚上尽管来找我，啊，听见没有？」

    阿姨和罗叔从年轻时就相Ai了，一路从武林相伴到时代变迁，到台湾，到异地生活，两个人依然相依为命，厮守终生。却仍旧要有一个人先走。无奈情深，奈何缘浅。

    整个丧礼安置完毕後，韩桐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罗叔坐在藤椅上突然叫住她。

    「桐儿。」

    「嗯？罗叔怎麽了？」

    「你说七伤拳伤人伤己，不值得练。可是啊」罗叔噎了噎口水，摇着竹扇，双眼无神「由来一生情，蔚为不是伤人伤己，到头来不是生离即Si别，谁当初也Ai得Si去活来。」

    罗叔沉默，半晌又补了一句：「这都是一厢情愿。」

    －－七伤拳，一练七伤，七者皆伤，伤人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