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劫后余生 (第1/1页)

    “哥，找我什么事？”魏文川叼着烟，一把推开佛堂的门。这是他哥魏文亮建的地方，中央的佛像是走货的印度人送他的，表面纯金镶钻，稀罕得不行。佛堂里一片黑暗，只有供桌上的两只红烛跳动着昏黄的火苗。

    魏文亮跪在佛前的蒲团上，手里是三炷香，看起来刚拜完。他笔直的背影像块立碑，仿佛已经戳在那里很久很久了。听到魏文川进来，他头也不回道“说了多少遍了，进佛堂要叩门。”

    魏文亮站起来，把香插进供桌上的香炉，一瘸一拐地转身，拄起放在一旁的拐杖。他的左脚有点跛，走起路来很不方便，眼神却像老鹰一样锋利，依然很有压迫感。魏文亮冷着脸训道“大不敬。”

    “错了错了。”魏文川嬉皮笑脸地把烟从唇边拿开，挑衅似的把烟头按在背后关上的雕花木门上捻灭。

    魏文亮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他知道自己这个疯疯癫癫的弟弟什么也听不进去，便直奔主题道“那条线废了。”

    是肯定的语气。魏文川见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站直了坦荡地笑道“庞查说的吧，这小子嘴可真快。”

    “打算怎么办。”魏文亮低头，摩挲着食指上的黑曜石戒指，面色平静。

    “这次走货的损失，加上后续端掉他们其余帮众的挑费，我全赔。”魏文川顿了顿，接着补充道“另外接上这条线的人，我去找，出事我负全责。”

    “接线的人，你打算怎么找。”魏文亮摸戒指的手一停，终于挑眉去看他“从那些小的里挑吗。”

    “最近这批…还有几个能干事的。”魏文川回忆了一下，甩了甩挡眼的乱发，笑道“给他们个机会锻炼锻炼吧。”

    魏文亮点头，俩人之间一阵沉默。魏文川习惯性地以为这次危机解除了，把手往兜里一揣，皮鞋顶开佛堂的门就往外走。

    仇方堂在门外站着，见魏文川出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匆忙向后退，却被他一把搂住肩膀往怀里摁。仇方堂一头撞进他怀里，头晕眼花的就被带出去好几米。

    魏文川身上浓重的烟味呛得他咳嗽不止，仇方堂吓得带了哭腔，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见过深夜里那些从魏文川房里拖出来的男孩子，遍体鳞伤、九死一生，他们的叫声嘶哑绝望得吓人，把他们带走的人却像听不见似的，只管把人拉上车。仇方堂再也没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但此时的他毫无还手之力，仿佛一个濒死的溺水者般求救道“小魏哥……咳，咳咳…我，我疼……”

    魏文川并不理会他，手上的力道加重，防止他从自己手中溜走。仇方堂没经历过这个，浑身的血都凉了，感觉心脏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他想挣扎，但被魏文川大力搂着根本动弹不得。

    我是不是要死了。仇方堂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无限放大。

    “文川。”

    魏文亮站在佛堂门口，忽然出声问道“你怀里那个，没动过吧。”

    他见过仇方堂，之前登记的时候手底下的人象征性地问过那些拐来的孩子会什么。大多数小孩儿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他不闹不慌，漆黑的大眼睛里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平静。“我成绩很好，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我有能力跳段。”

    魏文川停下来，松开勒着仇方堂的手，他一下子跌落在地上，疯狂地咳嗽，眼里闪烁着窒息带来的泪光。魏文川见怪不怪，回头站定，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笑“没有啊，怎么，您想试试？”

    “没那个兴致。”魏文亮对自家兄弟的变态癖好嗤之以鼻“我记得他…会算账吧，叫什么…”

    “咳…咳……仇，仇方堂…”他坐在地上捂着嘴控制不住地咳嗽着，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促地回答道“我会！我能算账！”

    “呦…你小子……”魏文川饶有兴致地歪头看着他笑“这么怕死啊～”

    “水平怎么样。”魏文亮不理会魏文川一贯犯贱的语气，眼神没有一丝波澜，让仇方堂疑心自己的求救是不是找对了人。

    “以前上…上学的时候，没，没得过第二。”仇方堂的喉咙生疼，磕磕绊绊地说道。没办法，无论如何，这人是他现在唯一的机会。

    “这人我先借走了。”魏文亮拄着拐走过来，冷漠地瞥仇方堂一眼。仇方堂见魏文亮没有拉自己的意思，连滚带爬艰难地站了起来，非常识相地躲到魏文亮身后去。

    “以后没用了，就还给你。”魏文亮安抚似的补充道。

    仇方堂站在他身后，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脊背发凉。

    “…行吧。”魏文川倒是无所谓，朝魏文亮一摊手道“那仓库钥匙给我，这批新来的我挑一个走。”

    “拿着。”魏文亮把钥匙丢在他手上，拄着拐径直走向月亮门，仇方堂赶紧跟上去，生怕魏文川这疯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仇方堂的右脚跨过月亮门的时候，魏文川戏谑的笑声背后传来。那声音在仇方堂听起来简直像催命的魔鬼。

    “小朋友，咱们来日方长。”

    一路无话。仇方堂亦步亦趋地跟在魏文川后面，观察周围环境的变化判断自己到了哪里。

    回乾的基地很大，四合院的建筑布局，按功能划分出几个区块。进来的门脸都是普通的茶室茶行，游廊后面拦住不让进，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了。东厢房是堆货的，类似中转站的功能；西厢房是档案库，堆了各式各样的交易往来记录和顾客信息；东西跨院分别是训练场和改装库，至于后院，就是魏文川这样的人住的地方。

    魏文亮的佛堂在正房中央，从佛堂出来仇方堂跟着他进了改装库，中间七拐八绕地在各种机器中绕了一阵儿，魏文亮拄着拐的手一停，推开了一扇暗门。

    “进来吧。”他的声音始终没有什么起伏，给仇方堂一种自己已然安全的错觉。他走进去，魏文亮拉开了门外的灯绳。里面是间小小的书房，成堆的账本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票据散乱地铺在桌上，昏黄的灯光照着，书桌边的柜子上有厚厚一打新的账本和笔墨，看着不便宜。仇方堂走到桌前粗略地翻了翻，发现那些账本和票据记得乱七八糟，有些字迹甚至歪歪扭扭的，很不好辨认。明显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写的。

    “先把这通乱账理清楚，乱支钱的，贪的，按金额从大到小记下来，弄好拿来给我过目。”魏文亮在他身后出声道“这活不能明着干，你每天晚上来，白天正常干活，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仇方堂点头，怯生生地问道“那…那我什么时候给您……”“年底之前，绝不能有错。”魏文亮的眼神暗下来，与魏文川如出一辙的深眼窝看着像两个黑窟窿“救你一命，总得有点价值。”

    仇方堂刚要开口感谢，魏文亮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掐得他差点跪下去。“唔…”仇方堂吃痛地蜷起身子，魏文亮古井无波的眼神鬼影一般幽幽地盯着他道“管好自己的嘴，小子。”

    他突然贴近仇方堂的耳朵低语道“不然我可不保证，你在我手上死得能比在文川手上轻松。”

    “你的小聪明确实让你得到了一个机会，但在我这里……”魏文亮松开手，拄着拐走出去，留下仇方堂一个人在那昏暗的书房里待着。

    “聪明，可不值钱。”

    等他的脚步声渐远，仇方堂才脱力地坐在地上，很没出息地捂着自己的心脏大口喘气。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肩膀上的疼痛感还没有消散，冰冷的地板硌得他屁股生疼。头顶的白炽灯烤得他脑门发烫，仇方堂抱着腿坐在地上，心跳与呼吸错乱。十三岁的孩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劫后余生。可惜辍学得太早，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后怕”。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仇方堂忽然想哭。

    真见鬼，他还以为被那两个畜牲卖掉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把眼泪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