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还是不高兴呢 (第1/1页)

    当枝头冒出今年的第一点绿时，岚市便正式进入了乱穿衣服的时节：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着羽绒服、薄外套甚至短袖的人同框。春寒料峭在这个城市上演了一出滑稽却又异常和谐的开场白。

    而贺明渚的拐杖终于正式退场。虽然走路时还有跛脚的迹象，也能看出曾受过不轻的伤，但总算能够手提更多东西了。

    清晨一早，他先是迅速苏醒过来，摁掉了音量不大但震动得个不停的闹钟，洗漱完到厨房例行给他哥准备早饭，再把人送出门。

    接着给手套添水添粮，转身出门买菜备用，做好一切烹饪前的工作，再回到房间抱着教材和资料啃，一点一点找补落下的知识，来年返校时好接轨高三的复习进度。还时不时承受着小猫咪撒娇卖痴的烦恼。

    显示屏在12：30定格，贺明汀准时下班回到家，菜肴和碗筷已在桌上备齐。而他的弟弟熟练地解下围裙，招呼他去净手。

    下午也是一模一样的行程。贺明渚抱着手套坐在书桌前，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狸花猫长长的细尾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上播放的网课。

    但听门被打开的咔嗒一声，猫冷不丁受惊从他膝盖上跳下。屏幕上老师挥舞着教鞭的动作被定格，贺明渚起身出去：“哥，你回来了？”

    “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贺明汀不答，径直拐入自己的房间。

    贺明渚想起洗衣机里还有待甩干的衣服没晒，便计划晒完衣服再做饭。但等他重新来到客厅时却发现鞋柜上放着一串钥匙，而他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是回来拿东西的？

    贺明渚皱着眉掏出手机：“哥，你去哪儿了？”

    “你不在家吃晚饭吗？”

    贺明汀不一会儿就回了消息，看上去心情颇好：

    “不了。我今晚晚点儿回来。”

    贺明汀敲完字点击发送后便熄灭了屏幕，赶在贺明渚做饭前回来又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的成功让他有几分欢欣，以至于唇边都漾着笑。

    如此幼稚的行径不该发生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可被盯梢得紧了，许是他这样稳重的人也不由变得幼稚起来。

    自那晚被贺明渚用一碗放了溏心蛋的水煮面“绑架”后，贺明汀想想也对，他还有一年多才复学，还得在一个屋檐下住这么久，难道要一直装形同陌路吗？

    而他作为年长一方，实是不该如此意气用事。

    然而这家伙却得寸进尺以下犯上，要求他早中午都在家吃饭不说，还处处管着他的饮食作息，连一冰柜的啤酒都被藏得七七八八。

    贺明汀简直受够了这样被人管着的生活。

    他不明白贺明渚为何会“性情大变”，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顺着他的心意。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总不能一边享受着他带来的便利，一边对人恶语相向。

    于是此次难得的放风也让他感到了久违的舒畅痛快。

    他出门没拿车钥匙，到了饭店下车付钱，直奔指定的包厢。

    今晚是他所在的大学班级内部组织的一场同学聚会。他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一轮交谈下来敬了不少酒，最后借口离开，在角落啜饮着柠檬水。

    这时有人在身侧落座，拍了拍他的肩。

    贺明汀晕乎乎地转头，见是数年未见的贾导，想开口招呼却被他先声夺人：“程树那家伙没和你一起来？”

    “他到欧洲出差去了，还没回来。”

    “你现在在哪高就？”

    “贾导你抬举我了。”贺明汀苦笑，“就在一家公司坐办公室。”

    “你不是在创业嘛？”

    “倒闭了。”

    他把情况简略说了一下，虽然语气轻松，但贾导还是听出了这个昔日的得意门生极力掩饰的失落和无奈。

    嘴上说着“不愁吃喝”，可贺明汀的事迹他是最清楚不过的，甚至同一级的学生都有所耳闻。

    大学第一个学期还没过半，他就请了不下三十次假，还都是用的“到医院探望亲属”一个理由，贾导一怒之下回道：“你干脆别住了，自己在校外找房子不痛快些？”

    面前清隽的少年似乎对他的讽刺充耳未闻，反而真诚地发问：“真的可以申请在外居住吗？”

    担任多年老师的贾导一下子听出了端倪，在一番教导和逼问下，他终于道出了实情：原来在入学后不久，母亲就意外确诊了癌症晚期，他不得不常常请假前去照顾，顺道接些跑腿的活儿挣医药费。

    贾导当即同意了这个请求，并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老师和同学都很乐于助人云云……

    然而贺明汀却一口回绝了：“谢谢老师。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虽然贾导对此表示怀疑，但鉴于身份的局限，他没法插手学生的家事。除了频繁请假外，贺明汀的努力都有目共睹，因旷考而失去保研资格更是一大憾事。

    虽然最后复试没去，但见他能在毕业后有自己的事业还是颇欣慰，以至听到失败的消息时尤为惋惜：“怪不得见你这一年的朋友圈都没怎么发。”

    又问他的感情生活，贺明汀实诚地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其他谈笑风生的同窗。他们多数已成家立业，只有自己野心勃勃地闯荡回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明汀感觉自己并没有喝很多酒，但脑子竟然有点儿转不动了。

    他恍惚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过了二十七岁了。十七岁那会儿在干什么？瞒着母亲改志愿报了岚大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专业，后来的时间就像被风哗哗翻过的书页般迷了眼睛，没想到十年过去，他还是会对未来规划感到迷茫。

    就像做了一场梦那样，贺明汀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夸赞是“聪明”，却不曾想落了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下场。

    他站到门口才发现车钥匙和家钥匙是扣在一环上的，屈指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本以为自己要去附近的酒店凑合一晚时，贺明渚面带些许担忧地打开了门。

    “哥，你去哪儿了？”

    “吃饭。”

    贺明汀说，拂开他进门。他步子都有些不稳，餐桌离门口最近，便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

    贺明渚闻到了他哥身上的酒味，看着他像是特意打扮过的，便明白下午他是回家换衣服来了，原以为是一场普通的应酬，却在看清他脸上的落寞时愣住了。

    “哥，你不开心吗？”

    “……”

    “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吗？”

    “……”

    “还是因为我？”

    “……”

    贺明汀长久的沉默终于让本就安全感缺失的少年彻底按捺不住了，他缓缓在哥哥面前蹲下，盯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我不是答应你了，开学就去住校，为什么你还是不高兴呢？”

    “难道这个决定，也不是出自你的本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