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名字 (第1/1页)

    “呦，叶严，你小子不是才回国，这么快就有伴儿了啊，哥们儿真甘拜下风！”

    叶严搂着女伴才推开KTV包厢的门，就看见卢鑫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举着话筒喊，又看看自己身侧，意有所指地笑：“本来还想多叫几个小孩过来陪陪的，看来是不用了。”

    叶严没应声，回了个笑就兀自找地方坐了。

    “你后妈怎么样了？”卢鑫坐正了身子问。

    “在ICU里还能怎么样。”

    “害！不说这个，你弟呢？你回国他竟然没有跟过来？”

    “跟你有啥关系，话这么多。”叶严骂了句，就要去拿酒。

    “行行行，诶美女，你叫啥名字？和叶严咋认识的？”卢鑫转头就嬉皮笑脸和叶严女伴搭上话了。

    叶严今天是吃了解酒药来的，KTV包厢里都是一些熟面孔，A市的一群纨绔公子哥。按道理说叶严他爸的身家还不足以让叶严进入富二代的交际圈，但卢鑫是和自己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A市最大的房地产承包商就姓卢，叶严自己也是个混不吝，打小就玩得花，自然而然就和这帮人玩到了一起，倒算是臭味相投。

    叶严在英国待了三年，才回来没两天。这次聚在一起也算是为了叶严接风，一屋人干了十几瓶洋酒才散。

    挥别了女伴，叶严独自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从兜里掏出手机想颇为绅士风度地问一句对方是否已安全到家，突然想起来根本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叶严摇了摇头，感觉解酒药不咋顶用，把手机胡乱一甩，脱了衣服就往床上倒。

    叶严出生第二年亲妈就死了，连亲妈的脸都没见过，因为家里没有她的照片。亲妈死后爹一门心思扑在自己刚起步的小公司和悼念亡妻上，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孩子。

    当然，所谓深爱亡妻只是爹的人设，否则爹怎么从不和自己说起mama呢？怎么不陪自己玩呢？怎么不抱自己不亲自己呢？别的小孩放学都会被爸爸mama牵走，怎么爹从来没有出现过呢，甚至连家长会都是保姆参加的。

    叶严被保姆带到了8岁。直到那年秋天的某个周末，爹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回家，和自己说这是新mama。她叫伊思，一个很美的稍显孱弱的女人，穿着一身丝质长裙站在独栋别墅的门口，夕阳就在身后，她被镀着金光望向自己的样子像传说中的天使。

    当时的叶严手里拿着水彩笔，低头去看地上胡乱摊着的涂鸦。那是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要画《我的一家》。叶严交了张白纸，被老师要求重画。

    所以mama，原来是长这个样子吗？

    有了新mama后，爹几乎每天都回家了，不管工作到多晚。他们的感情真好。

    而新mama果然像初见时一样，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她会给叶严买新衣服，陪叶严玩耍，给叶严讲睡前故事。她甚至不介意叶严不叫她mama而是直呼她的名字。而叶严连见爹的次数都变多了，爹会在新mama陪自己的时候也时不时过来看看，甚至开始象征性过问起自己的生活。

    看起来，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没过两年，弟弟出生了，名叫叶玉昭。真是个好名字，美玉昭昭，见灼天光。

    弟弟也确实长得白白嫩嫩，眉眼漂亮，像一块一碰就碎的软玉。而当时颤巍巍抱着刚出生的弟弟的爹，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叶严从没见过爹还能笑成这样。

    叶严想起来白天去医院的时候见到的伊思，肺癌晚期，全身插满了管子，眼窝深陷，曾经的风姿绰约被病痛磨成了一把枯骨。

    “叶严，你回来了？”床上的人望着叶严，声音嘶哑，面色苍白，却是始终带着妥帖的笑意。

    “嗯。”今天是周中，叶严专门挑了叶玉昭上课的时间来的，叶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咳咳咳咳！”伊思不住地咳嗽起来，“都三年没见了，你看着瘦了。”

    “哪儿的事，您最近身体怎么样，怎么这么严重了才跟我说，否则我可以早点回来的。”

    伊思费劲地喘了喘气，“没什么大事......你去见你爸了吗？”

    “还没呢，想先来看您。”叶严坐在床边，为这个消瘦虚弱的女人掖了掖被子。

    “回国了就回家住吧。”她轻轻地说：“玉昭，他很想你。”

    叶严回国的确没回他爹和叶玉昭在的那个家，而是住在了自己名下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公寓。

    “玉昭今年高三了吧？几年不见了，怕是要认不出了。”叶严笑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是啊，长高了，现在也在准备高考了。成绩还不错，我和你爸在商量是在国内读大学还是送他出国，他自己倒是一点打算都没有。”伊思叹了口气，“他小时候最黏你，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开心。”

    “嗯，我抽空去看看他。”

    “好。”伊思点点头，“我……怕是没剩多少时间了，玉昭还小，严严……你能帮我多照顾一下他吗？你知道……他最听你的话。”伊思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蹙着眉连眼睫都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叶严顿了顿，才应声道：“好。”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别的，叶严跟她说起这几年在国外晒不干的袜子，最爱吃的那家下午茶，常去的酒吧和广场上的被喂得太肥的鸽子。直到看到伊思露出困倦。

    “玉昭的名字是谁取的？”叶严突然又开口，问的几乎是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伊思愣了一下，“你爸取的，怎么了？”

    “没事。看您有点累了。您好好休息，下次再来看您。”

    看到女人笑着点点头，叶严才起身踱步离开。

    叶严的名字也是爹取的。叶是爹的姓，严是妈的姓，一个极其简单的拼凑，就像这两人的婚姻一样。在合适的年纪和合适的人相亲，领证结婚生孩子，按部就班的活循规蹈矩的死。妈叛逆了，生下叶严就先死一步了。

    但爹过上好日子了，娶到了自己真心爱上的女人。可惜现在伊思也要走了。

    爹是不是很难过，爹会像对待失去母亲的我一样对待失去母亲的叶玉昭吗？

    叶严在困意朦胧中嗤笑了一声，终于彻底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