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抹除 (第2/2页)

。”

    “你说我洒脱，不挽留，你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又何其洒脱。你嘴上说你犹豫痛苦，也不妨碍一次次去找他。每回你说加班，我生日你借口出差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

    “我有——”萧凡宋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头。

    萧凡宋垂着眼睫，桌下，十指不自觉攥紧了腿上的布料，“我一直在考虑怎么拒绝他，和他一刀两断，我承认我总是摇摆不定，但你生日……来山庄之前，我已经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次见他。我没想到后来会发展成这样。”

    “是不是最后一次不重要，你们一刀两断与否我也不在乎。你第一次越界，彻底踏出那一步，对我而言你选择了放弃我，这最重要。”

    戴星台没被萧凡宋一番话说动，更未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比如他们几个要是没有在山庄碰见，那之后假若萧凡宋回到他身边，不再分心给别人，他能否从此原谅对方的游离时分，重新做回羡煞旁人的爱侣。

    或许萧凡宋在许多辗转反侧的深夜里设想过无数次，但此时戴星台只平静地坦述：

    “撞见你和成深在一起那天，我原本预计和你商量，我想今年回家一趟争取父母理解，再带你去见见他们，往后两家人可以一起吃顿年夜饭。

    “到时候现在这辆车子空间就小了，和家人一同出游不够坐；年节时候两头跑，东西装不下，所以我考虑再买一辆宽敞点的，型号也看好了几个，原想问问你喜欢哪款，什么颜色，内饰要不要定制。家里偶尔有点冷清，我想和你养只狗，或者猫——还有很多，你要听吗。”

    “我……”萧凡宋嘴唇颤动，一层水光糊住了视线。

    那些对未来的计划和憧憬，他难道没有经历过吗？类似的构想一桩桩一件件，他们共同完成过好多好多。大到彼此的未来发展、职业规划、退休后想定居的城市，小到餐桌上几菜几汤、沙发和落地灯的颜色搭配，都由二人一起决定。

    假如他没有偏离轨道，戴星台所说的这些不用特地提出，一切会自然而然发生。

    萧凡宋倏地站起身，垂着眼哑声说：“别说了，对不起……是我咎由自取，星台，别再说了。”

    戴星台丝毫没有被触动。

    面对萧凡宋剖白曾经的自我，对他而言绝非软弱，亦非旧情难忘，他不过割舍了身上的一块腐rou，泰然审视它。旁人问起，他便陈述由来。

    他抬目看着萧凡宋，吐字分外清晰：

    “你怀疑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我问心无愧，我爱过你，曾经每天都爱你，想过一起变老，又害怕你变老。可你好像从没想过。”

    那些热恋中等同告白的话在告别时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悉数化为重锤，接二连三抡向萧凡宋混乱的脑海。他站着，天旋地转。

    “过去我不舍得想象有天会失去你，是你用行动证明你舍得。”

    “求你——”萧凡宋平日里清肃自矜的神态被劈开一丝裂缝，漏出一种难明的神色来。

    他承受不住般后退几步，撞到花瓶架才踉跄停下。

    “别再说了。我知道是我的错，全赖我贪心、胆小……是我不敢面对自己犯的错。别说了好不好？我不该那样问的，我不要再听了。”

    他濒临崩溃，苦苦哀求，依旧听到戴星台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应该换我问你，你对我究竟有没有过真心。”

    戴星台淡淡望住他，真心实意地发问，神色既不残忍也不好奇。他叫他，连名带姓：

    “萧凡宋，在你眼里我不怕受伤吗。”

    跟当初问他“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一样，戴星台就是这样的人。情真意切时爱得直白，撕裂时分也利落。

    萧凡宋神魂巨震，心脏被一只可怖的铁手攥住，狠狠拧干了他身体里每一滴血。他再也不敢对上戴星台的眼神，仓促低头，有什么极速落下，前襟布料突然洇开两团水痕。

    眼泪不知何时潸然而下，他再也说不出半个辩驳的字来。

    戴星台不可能没看见萧凡宋被泪水浸湿的面颊，但他微抬下巴，隔空点了点桌上白纸黑字的协议书，沉静道：“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签字吧。”

    不知过了多久，萧凡宋近乎麻木地走回矮几边，提笔，轻轻翻开纸页。

    他们五年的婚姻耗到现在，终于难以为继。直至这个时候，他发觉自己记得许多跟戴星台有关的事。

    第一次见到戴星台，是很寻常的一天。萧凡宋已经无法记起那天到底天上几朵云飘拂、地上几株草摇动，只记得在一切都与平时无异的这一天，他看见了戴星台。

    从此，这一时刻被赋予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高中时代的戴星台远不如现在内敛，他个性鲜明，走到任何地方身边都簇拥着一堆好友，他们说说笑笑，呼朋引伴，抱着篮球走在铺满阳光的路上，戴星台是其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来往的男孩女孩无一不偷瞧他，涨红了脸强装镇定等戴星台路过。萧凡宋站在旁边，甚至觉得能听到他们怦怦的心跳声。

    也许戴星台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多少少年人难以忘怀的初恋。

    大二重逢的那个昏暗过道，萧凡宋在潮热懵眩的思绪中，赫然辨清了那张印象深刻的脸，不好说究竟出于什么因由，他放任自己安心地撞进对方怀里。

    大三某堂课，讲台上教授正讲得起劲，戴星台坐在他身边蹭课，突然用手肘轻轻捅他一下，推过来一本翻开的书。是那几天戴星台在看的闲书，里面主角对心上人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戴星台在这句话上画了几个圈，把最后那个问号描了一遍，推到萧凡宋眼皮子底下，借书中人的喉舌表白。

    萧凡宋砰地合上书推回去，谁也不知道他的心跳同那些少男少女一样剧烈。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他半个字没再听进耳。

    毕业后，一起江边散步的某个傍晚，戴星台又一次随口问起要不要和他谈个恋爱，萧凡宋沉默几秒说，好。戴星台脚步便停了。他回过头去，至今记得那时候戴星台的神情，微微睁大了眼，惊讶，喜悦，和一点茫然。像个突然收到一卡车零食的小孩，被巨大的幸福砸中。

    他忘不了问戴星台怎么不回家过年时，对方低垂的眼帘和淡然的语气，那一刻萧凡宋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有个家是由他和这人组成的，好像也不错。

    过两年，戴星台生日，萧凡宋精心准备了很多，一切惊喜结束后，戴星台静静凝视他片刻，突然说，先向你道歉，我不该现在问的。

    戴星台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说，今天刚去店里取出来，我还没完全安排好，但我忍不住了，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他们第二天早早起来去排队领了证。婚房挑了又挑，比较到眼花，最后戴星台拍板买了当时对他们来说有些压力的住所，他说毕竟要一起住几十年的，一步到位买个最满意的为好。也确实如戴星台所言住到如今。

    现今这一切正冰消云散。

    萧凡宋看见大学那个赤诚又坦然的男生不再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敲他的心门，看见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扔掉卡车里的礼物头也不回。他想起来那个精挑细选的家，他们的衣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合晾在阳台。

    好像一双手将这些年他们有过的画面缓缓抹去。

    他再定睛细看，原来是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