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第2/4页)
他却不大在意一样,饮一口后将盏搁下,拽了她的手拉她同榻而坐,“难为你了,不过你说起‘撒泼打滚’,倒叫我想起从前来,那时你十八岁,说要嫁给我,岳父大人不答应,你打了包袱带了两个丫鬟在我府门前堵住我,你还记得吧?你拦了我的马车,说要同我私奔。” “哎呀老爷,你怎么老拿这事儿笑话我?”张氏软软靠在他肩头,只顾自己重拾少女荣光时的娇羞,哪里注意他眉上渐拢的冷淡,“我自然记得,父亲说我嫁给你做填房不体面,死活不依我,我便伴作丫鬟买通角门上的人跑出来,在你门前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见你下朝回来,” 言罢,那张樱桃唇撅在迟暮与青春之间,弧度翘得不伦不类,“我缠着你又哭又闹,你却心肠硬得很,竟然直接将我扭送回家,害我又被父亲训斥,嗳,后来你干嘛又来我家提亲?” 后来,不过是鹬蚌相争,张家同延王有亲,宋追惗甘为暗桩,将自己埋进张氏家族里,以窃阴符。 真相往往同烂漫的儿女情长相隔甚远,他却将残酷化一番利喙赡辞,“我想想啊,对,我想起来了,还不是因你那一闹,将我的心闹得好几日不得安宁,我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无法,只有日日看你在眼前,我的心才能得闲去做正事儿。” 一席话如春风吹皱张氏这一潭老水,额冠上的凤凰翚翅欲飞,她抬首起来,眼中不灭的火种烧得她头脑发胀,话儿倾口而出,“对了,你之前为凤翔府镇灾的款子被贪、抓着个贪吏却追不回银子那事儿烦忧,现银子可有着落了?” “还没有,我前些日子不回家,就是在阁里为这事儿忙,怎么了?”宋追惗心头暗试琴轸,面上的弦却张弛有度,“银子恐怕早被那凤翔府知州挥霍一空了,只是那知州不认罪,现如今案子悬在那里,一时没有个进展,还不如回家来陪你。” 他脸上有万千愁绪不得平,却还是奋力挤出柔情一笑,望这笑,张氏的心立时揪起来,恨不得替他去愁,“我告诉你,你只随便将这案子糊弄过去就成了,查是查不出个什么来的。那凤翔府知州是我表哥的人,银子是给我表哥充了军饷去的。” 心里的琴轸松动,弦已绕若指风,他缓缓一笑,不以为意,“你如何得知?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延王手中无兵,要军饷做什么?别瞎猜了,这原是朝廷政务,还是我自个儿去cao心,你只安心做你闲散富贵的太夫人。” “我就是知道嘛,”张氏迎身摆腰,骤然又拟少女情态,“我从我大哥那儿偶然听见的,表哥手上虽无兵权,但他已与曹将军结盟,以防景王讨伐。你平日里只顾着做你的官儿,这些立储纷争一概不管,哪日得罪了谁你都不知道,幸而延王是我表哥,否则你这么审下去,他还不得给你使绊子啊?” 宋追惗怔忪片刻,恍然一笑,“多谢夫人提点,否则我可就真闯祸了,横竖那知州也是咬牙不认,等那边灾情一定,我结了此案就是。”甫落,他郑重侧身,“我这可不是帮你表哥,他日谁继位都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既不想我宋家陷入党争,也不想在这节骨眼儿开罪哪位亲王,故而你别跟人提起这事儿,我也只当你没说过。” “得了得了,我晓得了,”张氏斜嗔他一眼,手中绣帕在他脸上略蘸薄汗,“你惯会做这等贤臣的,不是我说你,依附我表哥有何不好?来日他登基,你还愁得不了个同平章事之职?届时一朝宰辅、万人之上,有何不好?” 这自然是宋追惗毕生之愿,不过他另有宝押,握下她的手,出尘俊逸的脸上露一抹无奈之笑,“可别再说这话儿了,你表哥的事儿也少与我提,提了我也只作不知。我两日没来,你反倒cao这些心,咱们睡吧,明儿我还要上朝呢。” 霎时,张氏脸上如少女一般笼上彩霞朝露,于宋追惗满心波诡云谲、满眼虚情假意中徐徐绽放。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2,鬓上坠不住的小花钿日日盘桓在张氏头上,却也无从得知,其实她于千万人群中睇见他的第一眼,便已经沦为他棋盘上的一颗暗子,注定要为他的封侯拜相之路铺垫出自个儿耀眼的青春,以情作长桥、爱作云梯,目送他仕途坦荡。 所谓“填房”,不过如是乎——以血与泪、有尽的光阴填进这个上一位女人填不满的欲壑。 ———————— 1宋玉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2宋苏轼《西江月·世事大梦一场》 40.?家宴?各方聚首,暗流浮动。…… 时令一转,即是中元,满园里百花濒谢,唯余金菊独领风sao。桂花默默侵袭,暗香如旧情人的手指,勾着叫人莫将她遗忘。 一春一秋,天道轮转中,明珠已在这个府邸经过两个季节更替、宛如她前程旧梦与新日子的更替,而这些新日子里,有一位旧人,认识他不过两季,却像一生那样漫长、短暂。 日出云霄,用完早饭,明珠躬着腰收拾饭桌,嘴角上挂起新一个好时节,恰有佳期如梦。她一面将碗碟收进象牙镂雕食盒中,一面喁喁囔囔,“你老吃这些稀粥也不是个长法儿,改明儿我做些干食来,别人若问,我就说是我要吃。” 抬首一看,宋知濯已踅回床上去坐,将自己胸前的垂带抛至脑后,帷幄中咧开牙笑着,“成啊,天天吃粥我也吃腻了,只是你连rou都不沾,却凭白要你顶个贪嘴的名声,真是委屈你了。” 他瞧着这一切,一桌子残羹剩饭、一个髹黑楠木怪异的木椅边上紧挨着一根黄花梨原色圆凳、右边儿破窗而入的阳光,以及一个嫩粉绸衫、碧青百迭裙的小女子,满室金黄如汩汩山溪徐徐流进他心里,仿佛十九年的凄风苦雨只为等待今朝,等她像一颗忍冬藤攀上他这堵残垣断壁。 而他终于等到了,不算太迟,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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