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让哥哥为难的 (第1/1页)

    贺明渚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他清亮的眼睛眨了又眨，眼泪便簌簌落下来，被泪水浸润了的双眼像一对蒙尘的夜明珠。贺明汀见了直想将其捧在掌心把玩——

    若不是手指上也沾满了冰凉晶莹的液体。

    尽管抽纸盒就在不远处的柜子上，但他没动弹，直接用手抹去了弟弟眼角不停掉落的泪珠。

    贺明渚感到那双手动作轻柔地抚过自己的脸，从上到下，最后在下颌处勾了一下，及时拦截住一滴摇摇欲坠的泪，就像是完美缝补了他四分五裂的心那样。

    “挺好的，至少还愿意哭。”

    没头没脑的话。贺明渚抬头望向哥哥，这人是不舍得收敛半分，脸上笑容玩味。

    贺明渚被这明晃晃的嘲笑扎了眼，心委屈得酸胀，于是在下一波泪意汹涌之前展臂将其拦腰搂住，脸埋上他的小腹。

    贺明汀漫不经心地碰了碰他的耳朵，也感觉到了凉意，不禁有几分欣慰。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情绪不外露，就死犟。贺明渚还愿意向他流泪示弱，省了不少口舌功夫。

    “起来，别鼻涕眼泪全抹我衣服上了。”

    只有轻轻吸鼻子的声音作为回应，贺明汀低头见他肩膀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觉得好笑，紧接着大发慈悲改口：

    “逗你的，衣服本来就是要今天洗了。”

    话说哭不出声这件现象指定有贺明汀一半功劳：贺明渚打小就知道他哥是个心肠冷酷的人。被送往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歇斯底里地哭，他也跟着学，企图用雷声大雨点小的形式撼动哥哥的潜在良心。

    但贺明汀显然不吃这套。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无情地扒拉下他的小手交与前来稳定军心的老师，连“再见”两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

    全程没为周遭此起彼伏的高分贝皱一下眉。

    待贺明渚整理好心情，还是埋在哥哥的怀抱中，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不起。”

    “我又没说你做得对错与否。”

    “我不该让哥哥为难的。”贺明渚说着脑袋往前蹭了蹭，yingying的发茬隔着单薄的衬衫搔痒着皮肤，“我就是觉得家里太空了，不自在。手套有时又嫌我烦，我不知道找谁……”

    人和猫终究是不一样的。

    贺明汀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才私心希望贺明渚住校，多交些朋友打打闹闹，总比守着间空房子好。

    可一联想他的成长经历又不忍心说重话了，甚至还得为自己的心直口快反省，最后身体力行地哄人，补交那份来迟的安全感。

    “不是还有一个周才飞？我们可以去看看电影、打打球什么的，”贺明汀哄人还是老路子，揪了一下弟弟的头发宽慰道，“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碰球了，技术跟你比可差得远了……去健身房怎么样？反正都听你的。”

    “真的吗？”

    贺明渚闻言倏地昂起头来，脸上纵横几道干涸的泪痕，眼睛却放着光亮，看上去有些滑稽。

    “任你处置。”

    他歪着头思考，手却没松，反而箍得更紧了。

    贺明汀简直怀疑他的答案是谋杀亲哥。

    “那我们每天都要在家吃，我做饭。”过了一会儿，贺明渚才慢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贺明汀感觉腰上受力更重了。

    “行啊。”敢情他的处置是自甘受累，贺明汀憋着笑警告说，“是你自己要做的，我可没有强迫你。”

    贺明渚用力点点头。

    他的厨艺已经很精湛了。起初是为了在贺明汀出差的空档自己填饱肚子，后来出差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书架上摞起的料理教材就越高，手机里教程视频的存量就越大。

    贺明汀由于工作需要常常出席酒宴，有时大荤大素腻了，贺明渚就会变着法儿做几样家常菜帮他调理，或在他醉得稀里糊涂的时候泡一杯蜂蜜水，解解酒。

    一周七天很快过去了，贺明汀一日三餐都由贺明渚全权负责，几乎没有吃到过重复的菜式。贺明渚依依不舍地送哥哥到机场，可日子仍要继续过：打打球逗逗猫，或者研究一下菜谱，看似很长的暑假就这样过完了。

    开学那天贺明渚按时到校报道，得知自己和齐嘉辰还有叶蓁被分在了同一个班。

    他与叶蓁之间维持着一个相对和谐的关系，但回想起当晚被表白的经历仍是尴尬得脚趾抠地。

    叶蓁不那么平静地接受了“心上人有另外的心上人”这样铁板钉钉的现实，万幸有好几个她熟络的小女伴在场轮番安抚，不然贺明渚一个人还真不定哄得过来。

    最终回复她“志愿也填报的岚高”才得以脱身，再晚一会儿就差点当众出柜了。

    齐嘉辰则不一样。他本是同其他人一块儿看戏的，最后看到了个出乎意料的三角恋结局。又不死心地追出来问：“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啊？”

    他敢打听，贺明渚可不敢说。

    结果就是被揪着这个问题不放，sao扰了一个暑假。好不容易勉强相信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开学叶蓁甫一现身，又开始暗戳戳地作妖。

    “快看，她在那儿。”

    “看到了。”贺明渚抖掉齐嘉辰搭在他肩上不停捶打以暗示的手，目光游移在这片军绿色的人海，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不同。

    “不用总指给我看。”他语气有些郁闷，“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喜欢她。”

    “我对此尚且存疑。”齐嘉辰双臂抱怀，一脸的不信。

    贺明渚：“……”

    那你早说啊，白费那么多口舌掩饰了。

    “所以你心里边的人到底是谁？”

    “甭管。”

    贺明渚撂下这句话，转头奔食堂去了。

    “有啥是我不能知晓的……哎等等我！”

    除了被时不时地刺探，贺明渚还要忍受在烈日下高强度的军训。所幸他是走读生，回家还能吹到空调冷风。住宿生可没那么幸运，学校宿舍只安装了暖气，酷暑唯有自渡。

    冷气和地暖不一样。以往贺明渚躺在空调下听呼呼的吹风声，总要被路过的贺明汀提醒两句别感冒了。暖气则大不同，冬天开了地暖室内就像春天无声无息地降临，与零下的户外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可现在是夏天。贺明渚突然感觉其实夏天也是一样的，关好门窗，冷气很快就通遍了整间房，他不用时时刻刻驻留房间。

    是空调功率大吗？

    贺明渚抱着软乎乎的手套，躺在凉席上想，可能也是房子太空旷了。

    有如感应般，军训时贺明汀的回信也不多，想来是工作忙。但答应了他会在一个周内回来，贺明渚的心情又雀跃起来，默默期待着。

    军训汇演完可以放两天假，给神经紧张的学生们喘口气。贺明渚一身军绿色迷彩服，帽子也没脱就往家赶。

    他有预感。于是急急地掏出钥匙开门，吱呀一声，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蓦然回头，贺明渚惊喜的笑容还未绽放，贺明汀彻底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看清了彼此，也露出了背后方才被遮掩住的另一道影子。

    是一个衣着淡雅妆容清丽的，漂亮的女人。

    贺明渚侧身关上了门，称呼却堵在了嗓子眼儿。